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远远的看了一晌,她索性走近了,紧靠着车门,向逸上下打量。
看得逸到烦腻起来,心想世上哪有这样臃肿卷曲不识趣的妇人……
那妇人突然操英语道:“请饶恕我,先生,但你不是中国人逸君吗?”
他想又逢到了一个看了报上照相崇拜英雄的下级妇女;但他还保留他绅士的态度,微微欠身答道:“正是,夫人,”
淡淡说着,漫不经意的模样。
但那妇人急接说道:“果然是逸君!
但是难道你真不认识我了?”
逸免不得眸凝向她辨认:只见丰眉高颧;鼻梁有些陷落,两腮肥突,像一对熟桃;就只那细小的眼眶,和她方才“逸君”
那声称呼,给他一些似曾相识的模糊印象。
“我十分的抱歉,夫人!
我近来的记忆力实在太差,但是我现在敢说我们确是曾经会过的。”
“逸君,你的记忆真好!
你难道真忘了十年前伴你读英文的人吗?”
逸跳了起来,说道:“难道你是春……”
但他又顿住了,因为万不能相信他脑海中一刻前活泼可爱的心影,会得幻术似的变形为眼前粗头乱服左男右女又肥又蠢的中年妇人。
但那妇人却丝毫不顾恋幻象的消散,丝毫不感觉哲理的怜悯;十年来做妻做母负担的专制,已经将她原有的浪漫根性,杀灭尽净:所以她宽弛的喉音替他补道:“春……痕,正是春痕,就是我,现在三……夫人。”
逸只觉得眼前一阵昏沉,也不会听清她是三什么的夫人,只瞪着眼呆顿。
“三井夫人,我们家离此不远,你难得来此,何不乘便过去一坐呢?”
逸只微微的颔道,她已经将地址吩咐车夫,拉开车门,把那小女孩先送了上去,然后自己抱着孩子挽着筐子也挤了进来。
那时拦路的大车也已经过去,他们的车,不上三分钟就到了三井夫人家。
一路逸神意迷惘之中,听她诉说当年如何嫁人,何时结婚,丈夫是何职业,今日如何凑巧相逢,请他不要介意她寒素嘈杂的家庭,以及种种等等,等等种种。
她家果然并不轩敞,并不恬静。
车止门前时,便有一个七八岁赤脚乱发的小孩,高喊着:“娘坐了汽车来了……”
跳了出来。
那漆面驳落的门前,站着一位满面皱纹,弯背驼腰的老妇人,她介绍给逸,说是她的姑;老太太只咳嗽了一声,向来客和她媳妇,似乎很好奇似地溜了一眼。
逸一进门,便听得后房哇的一声婴儿哭:三井夫人抱怨她的大儿,说定是他顽皮又把小妹惊醒了。
逸随口酬答了几句话,也没有喝她紫色壶倒出来的茶,就伸出手来向三井夫人道别,勉强笑着说道:“三井夫人,我很羡慕你丰满的家庭生活,再见罢!”
等到汽轮已经转动,三井夫人还手抱着强褓的儿,身旁立着三个孩子,一齐殷勤地招手,送他的行。
那时桑抱山峰依旧沉浸在艳日的光流中,满谷的樱花桃李,依旧竞赛妖艳的颜色,逸的心中依旧涵葆着春痕当年可爱的影像。
但这心影,只似梦里的紫丝灰线所织成,只似远山的轻霭薄雾所形成,淡极了,微妙极了,只要蝇蚊的微嗡,便能刺碎,只要春风的指尖便能挑破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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